可是事情到此還遠遠沒有結束！靖王雖然失了左膀右臂，但是他自身卻沒有受到牽連，鄢陵許家還在，許沛白留下的聲威還在，只怕用不了幾年，靖王就會卷土重來！

襄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打斷靖王的腿，又怎麽可能允許他再站起來？

“明日開堂，你們要著重查問贓款的去向，尤其是……”襄王的眸子變得陰沈，瞳孔中隱隱有冷冽的光芒：“要查出都有誰參與分贓，最好能‘找’出一本賬本來，你明白嗎？”

你明白嗎？這四個字像是一擊重錘狠狠敲在裴南褚的心頭。他為官幾十年，刑部尚書的位置也做了十年不止，這麽點淺顯易懂的道理又怎麽會不明白？

其實這參與分贓的人根本不用去查，靖王肯定逃脫不了幹系！甚至就連昌平帝都心中有數！一來，靖王是秦盼青的主子，得他些孝敬理所應當；二來，修築河堤的銀兩數目巨大，且牽涉甚廣，單憑一個戶部尚書，不可能瞞得滴水不漏；三來，水利一直以來都是朝廷最為重視的問題，若沒有靖王這個後盾，秦盼青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無法無天！

裴南褚心下了然，正準備躬身告退，襄王卻忽然又擡手將他攔下來：“另外，今晚十分關鍵，牢裏的守衛千萬不能掉以輕心，防止他們狗急跳墻！”

裴南褚得意一笑：“殿下放心，牢內已經為秦盼青準備了“雅間”，保管沒有人打擾！另外，微臣已經派人查過獄卒的底細，凡是疑似與靖王府有半點關系的一概不用！還有，微臣也已經派可靠的人將靖王府緊密見識，但凡有一絲風吹草動，咱們也會第一時間知情的！”

襄王臉上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：“你辦事，本王向來放心！”

秦盼青招供的消息根本就不是秘密，到了晚飯時分，靖王便收到了消息。其實他心裏早有準備，刑部那樣的地方，裴南褚那樣的手段，但凡是個活人進去，不吐露出些真東西是不可能的，秦盼青那些勾當根本就瞞不住！

靖王負手立在書案前，一轉身，狠狠撞在紫檀木雕纏枝牡丹的桌腿上，他心中氣憤難當，咆哮著將桌子掀翻。

小廝聽雨聞聲趕忙跑進來，只見靖王血紅雙目站在原地，他口中喘著粗氣，渾身散發著凜冽的殺氣，地上亂糟糟一團，有打碎的筆洗、斷為幾截的毛筆、還有一方摔的七零八落的端硯。

那塊端硯是昌平帝所賜，獎賞他前次賑災的功績。他對這方硯愛不釋手，擺在書房的案頭日日觀瞻，就連擦拭也從不假人之手，沒想到今日……

聽雨提心吊膽地站在原處，既不敢上前，也不敢退出去。不知過了多久，靖王才終於開口，只是他一開口，便讓聽風的神經緊緊崩起。他說：“秦盼青……留不得了！”
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聽風小心翼翼地開口，他只覺自己的頭上也懸著一把鋼刀，指不定什麽時候便會無聲無息地落下來，血濺三尺！

靖王猛地回過頭，他眼神裏殺機四伏，與平日那個溫潤如玉的“賢王”判若兩人，聲音也陰冷的如同是地獄裏傳出來的一樣：“派人去趟刑部大牢，本王不想在聽到他多說一個字！”

聽雨沈默了一下，才有些為難道：“王爺，咱們府門外忽然出現許多……形跡可疑的人！奴才擔心，奴才擔心……”

靖王猛地往前跨一步，一把抓住聽雨的領口：“你說什麽？他們果然迫不及待了嗎？”

聽雨的身子拼命往後縮，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的：“咱們府上怕是已經被監視起來了！而且，奴才聽說，刑部大牢已被襄王的人密切看管，咱們埋在大牢裏的暗釘一個都用不上！咱們若是貿然出手，奴才擔心……擔心會中了襄王的請君入甕之計。”

靖王的手慢慢放松，他的眼神縹緲起來，似是陷入無盡的沈思。許久，他才茫然四顧，臉色慘白慘白的，搖著頭道：“天要亡我，天要亡我……”

聽雨見他一臉頹喪，早不似從前那般意氣風發，心中略略有些不忍，趕忙勸道：“王爺，您別急……咱們也不是全無勝算！就算堂審時秦大人將咱們拉下水，可您是正經的王爺，他們單憑一份口供，還妄想定您的罪嗎？”

“他們沒有證據？”靖王又往前逼進一步，直將聽雨擠在門框上：“消息可靠麽？”

聽雨道沈沈點頭：“據探子回報，底下的人似乎有一本密賬，上面記錄了與王爺的財務往來，只不過，刑部的人將秦大人家翻了一個底朝天，也沒有找到！至於其他信件，秦大人不敢留存，早就燒幹凈了！”

靖王似是在飄搖的風雨中抓到一根稻草，他臉上稍微有些血色，止不住點頭道：“對，對，你說得對！本王並非全無生機，他們沒有證據，襄王若是握著賬本和書信，只怕早就上奏父皇，本王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嗎？”似是從濃重的烏雲中流瀉下一束光華，像是有了希望，靖王慢慢覺得整個天地都亮了起來，“僅僅靠一個罪臣的口供，又能耐本王幾何？”

他可以等！秦盼青死了，沒關系！外祖父的威望還在，他的那些門生故吏也都在！不久以後，他就可以培養出第二個、第三個秦盼青來！到那時，工部依舊在他手中，他已然是威名赫赫的靖王殿下！

對！對！就是這樣！靖王的眉眼慢慢松動，嘴角甚至有了些許喜色，他低低笑出來：“楚王、襄王就憑你們兩個也想將本王打倒嗎？本王告訴你們，妄想！你們統統妄想！中宮無子、長幼有序，本王才是大燕正統！你們這群小人，給本王等著！等本王緩過氣來，再將你們一個一個解決掉！”說到後來，他的拳頭緊緊握起來，眼中滿布血絲，一臉的猙獰恐怖！

只是……有那本密賬在，早晚都會是個禍害，現在它雖然還沒有落在襄王手裏，可難保哪天不會跑出來咬人！與其到時候坐以待斃，不如現在主動出擊！

“聽雨，你吩咐下去，就算翻遍汴州，也要將那本賬冊找出來！聽仔細了嗎？”靖王的聲音沈沈的，就像是籠上一層厚厚的灰，聽雨哪敢不從，當即便表了決心，躬身退了出去。

風又刮起來了，北風過處，樹葉像是被染了色一般變得金黃，用不了多久，它們就會簌簌落下來，像是繁華的盛夏，雕零在滿目的秋霜之中。這樣的夜，對許多人來說都十分漫長。

小燕去小佛堂看了三回了，純妃顧采璇卻像是泥雕一般跪在佛前。她雙目緊閉，手中撚著念珠，口中小聲的誦著經文。

自從楚王跪在午朝門外請罪開始，純妃便一同陪跪在佛前，小燕知道自家娘娘心思縝密、很有主意，所以不敢輕易打擾。只是她心中實在焦急萬分：楚王落難，眼見著經營了十幾年的大計就要滿盤皆輸，可純妃卻依舊巋然不動！

小燕在小佛堂外焦急地走來走去，她愁苦一張臉，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擰成麻花了。終於，佛堂內有了細碎的聲響，她心頭一喜，趕忙沖了進去，剛到門前，就見到純妃正揉著膝蓋站起來。

小燕不敢怠慢，跑上前扶住純妃的手，焦急道：“娘娘，王爺已被禁足，皇上下召不許任何人探視，您快想想辦法，咱們該怎麽辦？”

佛堂的燭火映著純妃那張清冷的臉，她淡淡道：“這裏是佛堂，菩薩面前不論俗事，先回宮裏吧！”

小燕不敢有違，雙手托住她得手臂，慢慢出了佛堂，往寢宮而去。純妃一步一步走的極穩，就像是春日在禦花園賞景，偶爾飛來的幾只密封並不能影響她的心情。

到了寢宮，有小宮女端上一盞香茶，純妃慢慢抿了一口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：“王爺的事不急！”

小燕一驚，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：“娘娘，王爺他……”皇上雖無明旨，但是楚王已經被困在府宅，等到秦盼青的案子了解之後，襄王只怕就要對他下手。

純妃慢慢揚起手將小燕的話打斷：“王爺的事看起來兇險，想要脫身卻並不難。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秦盼青！三司今日開審，想來秦盼青吐了不少真東西吧？”

小燕有些莫名其妙：自家都火燒眉毛了，還有閑心管別人的閑事？可她在純妃面前並不敢造次，只得點頭沈聲道：“是。晚飯的時候宮外傳來消息，秦盼青已經認下了貪汙的罪狀……”

純妃眉頭一皺，拳頭忍不住收緊了：“可曾將靖王供出來？”

小燕搖頭道：“不曾，他受刑不過，暈了過去，只是……”她鼻中輕輕一哼：“靖王做下那等事，還想瞞天過海嗎？就算躲得過初一，也躲不過十五去！明天，只要秦盼青一醒，刑部的大人有的是手段讓他開口呢！而且……”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：“王爺給娘娘捎來的信中，不是提到過一本密賬麽？那賬本就是靖王與秦盼青分贓的證據，只要交到刑部手中，保管靖王再難翻身！”

純妃心中一跳，斷然道：“不！不可！”她眉頭輕輕蹙著，一雙罥煙眉似乎飽含愁緒：“你派人通知王爺，讓他務必將密賬藏好，此時決不能公開！”

“娘娘，您……奴婢是不是聽錯了？”

純妃緩緩搖頭，唇邊的笑容若有若無：“若是賬冊公開，只怕靖王就真的不能翻身了！若是以往，本宮只是樂見其成，可現在……現在時機不對！”

靖王遭逢劫難，楚王也身在困頓，朝中唯有襄王一人獨大。若是此時出手扳倒了靖王，只怕襄王會集中火力對付楚王！

“世間沒有絕對的友誼，也沒有絕對的敵人，只有永恒的利益！辰墨風雨飄搖，靖王此時決不能倒！襄王既然非要做這個出頭鳥，那就不如先與靖王聯手，等解決了襄王這個勁敵，再慢慢謀算其他！”

小燕此時也終於明白過來，她的眉頭慢慢松了，將聲音壓得低低的：“娘娘，咱們現在該怎麽做？”

一陣風吹過來，攪的門上的珠簾“嘩啦啦”作響，純妃思慮良久方慢慢開口：“秦盼青是扳倒靖王的關鍵，所以襄王一定會嚴密保護，另外，他一定會派人將靖王府嚴密監視起來，一旦靖王有所一動，只怕正中他的下懷！”她淡淡一笑，又將手邊的青瓷蓋碗端了起來。說了這麽久的話，茶水已經涼了，茶香也淡了，她早沒有喝的心思，只是拿著杯蓋一下一下撥著上面的浮沫，心情也像是被撫平了一般：“襄王雖看住了靖王，但對咱們是不會有所防範的，那本宮索性就幫靖王一把！附耳過來！”

小燕心知純妃已有良策，心中一喜，趕忙將耳朵貼了上去。

夜深了，殿中的燭火光芒卻愈發明亮，將這采風殿的黑暗盡數驅趕，紅燭或許點不到天明，但是在這暗夜之中，卻是溫暖、光明的來源。

當晚，內務府死了一個久病的太監。主事的公公掩著鼻子匆匆驗了屍，一揮手，便有兩個小內監用板車推了將它送去亂葬崗。

夜色昏沈，亂葬崗鬼影綽綽，小內奸不敢多留，將板車一翻，車上的屍體便滾落下來。不遠處傳來一聲“烏鴉”的悲鳴，在這寂靜的野地裏聽得分明。

兩個小內奸渾身打了個寒顫，也不敢再多留，一疊聲叫著，連滾帶爬地推著板車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
等那兩個小太監跑遠了，有一個黑色人影就從樹杈上翻身跳落，在屍體上搜了一番，從鞋幫子裏取出一封信箋。

秦盼青死了。

死在了刑部大牢裏。據負責看守的獄卒供述，到了半夜，他們聽到牢舍外有異動，出去查看了一回，等他們再回來，秦盼青的身體已經被掛在了房梁上。似燭光一般晃晃悠悠，他的舌頭長長地伸出來，顏色猩紅。他臉上青紫青紫的，額上的青筋還沒有消散，兩只眼睛圓圓瞪著，似乎是死不瞑目！

襄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。他身上披著單衣，剛剛的困倦在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瞬間煙消雲散，他死死抓住前來回稟的翰宣的領子，臉上兇光畢現：“蠢貨！蠢貨！你們那麽多人看著他一人，竟然還能讓他死了！”

翰宣低低垂著頭，緊張道：“裴大人說，獄卒發現的時候，緊急施救過，只是為時已晚，救，救不回來了！”

襄王一把將翰宣甩到地上：“裴南褚不是信誓旦旦保證過，已經將靖王府嚴密監視了嗎？怎麽還會給靖王可趁之機，讓他在眼皮子底下殺了秦盼青？”

翰宣從地上爬起來，顧不得拍衣服上的浮土，有些為難道：“裴大人說，今夜的靖王府並沒有異動，推測……秦盼青的死應該與靖王無關！”

“無關？”襄王笑起來，笑容陰冷而可怖：“那你倒是說說，秦盼青是誰殺死的？是誰恨他到如此地步，即使成了死刑犯，還要半夜跑進大牢裏勒死他？”

“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翰宣支支吾吾的有些難以啟齒，並非是他不願意說，只是裴南褚的推斷實在有些讓人難以置信：“裴大人說……說他是自殺！”

“自殺？秦盼青在牢裏關了多久了？他幾時有過自殺的心思？你們打量本王是傻的嗎？秦盼青那個老匹夫最是貪生怕死，你們竟告訴本王他是自殺？”

翰宣辯無可辯，訥訥住口。襄王急躁的在屋子裏踱來踱去，他肩上披著的薄衫早就滑落下來，他心情煩躁，一腳就踹到角落裏。

“賬本呢？本王吩咐裴南褚做的賬他可做好了？”只要有分贓賬冊，縱使沒了秦盼青的口供，也多少能在朝廷上掀起風波！

翰宣聞言趕忙擡頭：“做好了！裴大人吩咐過，對外宣稱這本賬冊是從秦盼青的書房裏搜出來的！”

襄王的心情這才稍微有些起色，他雙手交疊在胸前，口中冷冷一笑：“總算裴南褚這個蠢貨還有點用處！讓他準備好一切，等到天明早朝，便將這一切回奏父皇！”他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飛過來戳在翰宣心口：“你轉告他，若是再敢有什麽差錯，就讓他提頭來見！”

翰宣的脖子狠狠一縮，慌忙點頭應下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